小靜的生活一點一滴

這幾天讀到辛棄疾的這篇"戒酒詞"
覺得有趣極了
饒是古人卻也幽默如此
但小靜覺得最有趣的不見得是辛棄疾說的那些"氣憤"的話
有些心事寄放在以為像是戒酒詞的詞裡
也可以將心裡的話說得像是不露痕跡
怎一個妙哉

因為在讀的時候覺得這位學者作的賞析也極為有趣
便一字一字的輸入PO上 與朋友們分享

沁園春 (將止酒,戒酒杯使勿近) --辛棄疾  
  
杯，汝來前。
老子今朝，點檢形骸。
甚長年抱渴，咽如焦釜；於今喜睡，氣似奔雷？
汝說劉伶，古今達者，醉後何妨死便埋。(6)
渾如此，嘆汝於知己，真少恩哉！

更憑歌舞為媒，算合作人間鴆毒猜。(9)
況怨無大小，生於所愛。(10)
物無美惡，過則為災。(11)
與汝成言：「勿留亟退，吾力猶能肆汝杯。」
杯再拜，道「麾之即去，招則須來。」

1.點檢形駭：檢查身體(表示要保養珍攝的意思)
2.抱渴：患酒渴病。
3.咽如焦釜：喉嚨裡枯燥像燒焦了的鍋子。
4.於今喜睡，氣似奔雷：是說現在生了病不能喝酒，喜歡睡覺。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睡，一說「眩」。氣似奔雷，等於說鼾聲如雷。
5.汝說：你說說看。汝，一作「漫」。
6.<晉書˙劉伶傳>載劉伶：「常乘鹿車，攜一壺酒，使人荷?而隨之，謂曰：【死便埋我】。」
  達者，指古代社會裡那些逃避現實、生活消極頹廢的知識份子。
7.渾如此：竟如此。
8.嘆汝於知己，真少恩哉：知己，指嗜酒的人。少恩，指醉人於死而言。
9.加上歌舞作媒介，喝酒過量，對於人的危害便等於毒藥。鴆毒猜，疑為毒藥。鴆鳥之羽有毒，
  漬酒飲之即死，故云鴆毒。
10.是說"沒有愛就不會產生怨"
11.事物的本身沒有什麼美惡好壞，問題在於人們嗜好過度的時候便成為災害。時作者飲酒成病，
   故云。
12.成言：成議，說定。<楚辭˙離騷>：「初既與余成言兮，後悔恨而有他。」
13.肆：對付。
14.麾：通「揮」。
15.則：一作「亦」。

賞析：
    辛詞風格極為多樣，既不乏本色當行之作，亦多變奇創之什，這一首滑稽突梯的戒酒詞就是
凸出的一例。詞作於慶元二年 (一一九六) 閒居瓢泉時。題目「將止酒，戒酒杯使勿近」就頗新穎，
似乎病酒不怪自己貪杯，倒怪酒杯緊跟自己。這就將酒杯人格化，為詞安排了一主(即詞中的「我」)
一僕(杯)兩個角色。全詞就是這兩個角色搬演的一齣喜劇，令人解頤。
 
  「杯，汝來前！」詞就從主人怒氣沖沖的吆喝聲開始，以「汝」呼杯，而自稱「老子」(猶「老夫」)
，接著就鄭重告知：今朝檢查身體，發覺長年口渴，喉嚨口乾得似焦炙的鐵釜；近來又嗜睡，睡中鼻
息似雷鳴。「甚」，這是為什麼。言下之意，是因酒致病，故酒杯之罪責難逃。「咽如焦釜」、「氣似

奔雷」以誇張的比喻極寫病酒反應的嚴重，同時也見得主人一向酗酒到何等程度。「汝說」三句是酒杯
的答辯。它說：酒徒就該像劉伶那樣只管有酒即醉，死後不防埋掉了事，才算古今達者。這是一種難任

其咎的說法。不稱「杯說」而稱「汝說」，是主人複述的答話，於中流露出意外和驚訝的神情。他既驚

訝於杯言的冷酷無情，又似不得不承認其中有幾分道理。於是無可奈何地嘆息道：汝竟然為說如此，「
汝於知己，真少恩哉！」口氣不但軟了許多，甚而還承認了自己曾是酒杯的「知己」。

    但他「將止酒」的主意已拿定，不容輕易取消，故仍堅持對杯的譴責。過片以一「更」字領起，似
乎還有所升級，使已軟的語氣又強硬起來，便有一弛一張之致。古人設宴飲酒大多以歌舞助興，而這種
場合也最易過量傷身。古人又認為鴆鳥的羽毛置酒中可成毒酒。換頭二句所以說酒杯憑歌舞等媒介使人

沉醉，正該以人間鴆毒視之。這等於說酒杯慣於媚附取容，軟刀子殺人。如此罪名，豈不死有餘辜？然

而只說「算合作人間鴆毒猜」，倒底並未確認。以下「況」字領四句係退一步說：何況怨意不論大小，
常由愛極而生；事物不論何等好(「美惡」偏義於「美」)，過了頭就會成為災害。表面仍是振振有詞，
反覆數落，實際上等於承認自己於酒是愛極生怨，酒於自己是美過成災。這就為酒杯開脫不少罪名，故

爾從輕發落，也就是只遣之「使勿近」。處死而陳屍示眾叫「肆」，「吾力猶能肆汝杯」，話很嚇人，
然而「物留亟(急)退」的處分並不重。言實相去何遠！主人戒酒的決心可知矣，--雖是「與汝成言」，
卻早留後路，焉知其不回心轉意，朝戒夕犯！杯似乎慧黠地了解這一點，亦不更為辨解，只是再拜道：
「麾之即去，招則須來。」「麾之即去」沒什麼，「招則須來」則大可玩味。這話表面上是服從，骨子

裡全是自信，所以使人感到俏皮、幽默。

    全詞設為主人與杯的對話。通過擬人化的手法，成功地塑造了「杯」這樣一個喜劇形象。它善於揣
摸主人心理，能應對，知進退。在主人的盛怒的情況下，它能通過辭令，化嚴重為輕鬆。當其被斥退時
，還說「麾之即去，招則須來。」，等於說主人還是離不開自己，自己隨時準備聽候召喚。其機智幽默
大類古代的俳優。而主人的形象與「杯」相映成趣，他性情不免褊燥，前後態度不免矛盾；雖然氣勢甚
盛，卻不免被「杯」小小地捉弄了一番。這格局類似唐時的「參軍戰」(由一主一樸兩個角色演出的小喜

劇)，在宋詞中實屬創舉。作者通過這種生動活潑的方式，風趣地表現出自己戒酒之出於不得已。作者長

期壯志不展，積憤難平，故常藉酒發洩。「吾力猶能肆汝杯」云者，即隱含「不向此(酒)中何處消」意

，是牢騷語，反映了作者政治失意的苦悶。所以此詞不得簡單地視為遊戲筆墨。

    詞中大量採取散文句法以適應表現內容的需要，此即以文為詞。<沁園春>的四字多作二二節奏，而
「杯，汝來前」，卻作上一下三；「汝說劉伶」三句則合作一氣讀下。凡此，都與原有調式不同。又大
量熔鑄經史子集的用語，如「點檢形骸」出韓愈<贈劉伶師服詩>「誰能點檢形骸外」，「醉後何妨死便

埋」出<晉書˙劉伶傳>「死便埋我」，「真少恩哉！」出韓愈<毛穎傳>「秦真少恩哉」，「吾力猶能肆
汝杯」出<論語˙憲問>「吾力猶能肆諸市朝」，「麾之即去，招則須來」出<史記˙汲黯傳>「招之不來
麾之不去」，等等散文句法和用語，豐富了詞意的表現，又形成嶄新的風味。詞中還反覆說理，具有以
論為詞傾向。「況怨無大小，生於所愛；物無美惡，過則為災」，就頗有辨證的理趣，為此詞增添了一
分特色。正因為全詞既饒諧趣，又有散文化、議論化色彩，所以<七頌堂詞繹>說它是宋詞中之<毛潁傳>

。(周嘯天)